美国能源部7月底发布的“气候影响再评估报告”,不仅从科学角度对气候模型、温室气体危害、极端天气频率提出质疑,更在法律上支持EPA废除温室气体监管义务。这意味着,美国作为全球第二大年度排放国,已明确不再承诺“碳中和”路径。这一转折正重塑全球气候政治格局,也为中国的双碳战略带来新的不确定性与自主调整空间。
2025年7月29日,美国能源部(DOE)发布了一份颇具争议的气候报告,其结论直指当前全球主流气候科学的核心假设,并迅速引发巨大关注。这份题为《温室气体排放对美国气候影响的评估性评论》的报告,虽然披着“科学评估”的外衣,却从头到尾在为一个政治决策铺路:美国将不再将“碳中和”作为其国家目标。
几乎在报告发布的同时,美国环境保护署(EPA)宣布,将正式废除2009年“温室气体对人类健康构成威胁”(Endangerment Finding)的行政结论。这一撤销意味着,从法律层面,美国政府未来不再有义务限制碳排放,所有围绕气候变暖建立的监管体系,也将逐渐失去支撑。
这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,更是一个全球性的政治信号。美国,这个曾经在《巴黎协定》内外左右腾挪、全球最大温室气体排放累积国,终于选择了一个明确姿态:不减排,不碳中和,不再为全球气候负责。
而这件事,距离中国提出“双碳”目标,刚好过去五年。
图为美国发布的报告,共141页
01 一份“科学”报告,背后的政治意图
这份DOE报告从表面看是由能源部“独立专家小组”发布的技术评估,但从作者阵容和发布时点来看,其政治意图早已昭然若揭。
报告由美国能源部长克里斯·赖特主导组织,他曾是特朗普团队的能源顾问,也是一位公开支持“扩大石油和天然气使用”的政策人士。核心执笔者包括John Christy、Judith Curry、Steven Koonin 等人,这几位学者尽管具备专业背景,但在过去十多年里始终是主流气候科学的“反对派”,质疑IPCC的报告可信度,反对“碳定价”和“碳中和”。
更关键的是,报告一发布,EPA紧随其后宣布废除“Endangerment Finding”,而该法律依据是奥巴马时代确立的碳排监管基础。这一联动动作背后,其实早已构建好完整的政治逻辑链条:如果温室气体本身“没有危害”,那么美国当然没有义务再为气候承担责任。
用一份“科学报告”否定主流科学共识,从而改变国家层级的法律框架,这是近年来气候政治中极为罕见的动作。这不仅是美国气候政策的180度转向,更是对IPCC、对《巴黎协定》、对碳中和全球议程的“背书式否定”。
02 报告在说什么?它挑战了哪些“常识”?
这份200多页的DOE报告,结构上基本对应IPCC的内容设置,却几乎在每一章都给出不同结论。通读全文,你会发现它不是在“否认气候变暖”,而是在重新定义变暖的原因、后果和政策代价——从而最终否定“碳中和”的必要性。
首先,它强调CO₂浓度上升虽然会造成温度上升,但这种变化带来的经济损害远小于人们想象,甚至存在“积极效应”。例如,报告引用数据称,全球“增绿”现象加剧(植被覆盖增加),与高CO₂浓度直接相关,中国、印度、非洲部分地区农业产量因此提高。这是IPCC承认但轻描淡写的一部分,DOE却大幅突出其“益处”。
其次,报告否定极端气候事件与气候变暖之间的直接因果关系。它指出,美国历史上的干旱、飓风、热浪等灾害频次并未明显上升,且从数据回溯看,有些灾害在20世纪初反而更严重。就连海平面上升趋势,也被描述为“在自然波动范围之内”,并未加速。
在模型预测方面,DOE报告特别批评了IPCC过度依赖“极端情景”(如RCP8.5),指出多数模型存在系统性“偏热”,即预测的升温幅度高于实际观测。它认为,这种过度预测推动了对减排成本的错误估算,间接导致政策失衡。
最重要的部分,在于“美国减排对全球气候影响甚微”。报告测算指出,即便美国在未来十年实现零排放,其对全球CO₂浓度的影响也几乎无法检测,对全球变暖趋势的改变微不足道。这种“我们做也没用”的论调,恰恰是报告用来反对碳中和的核心理由。
03 欧洲坚持,中国观望,全球进入“气候真空期”?
一边是美国的彻底“脱轨”,另一边则是欧洲的持续坚持。
欧盟2026年正式全面落地碳边境调节机制(CBAM),对进口商品按碳含量征税,同时不断压缩内部碳配额,维持较高碳价。看似是为了“减碳”,但从财政角度看,它更像一场关税机制重构,是在用“气候”作为贸易壁垒,借此增强欧洲制造业的规则优势。
而在中国,“双碳”目标至今并未撤回,但执行路径逐渐变得审慎和灵活。从早期对煤炭的急速收缩,到如今重新强调“能源安全”“绿色煤电”,政策基调显然更加务实。相较欧美对减碳的极化立场,中国目前仍维持一个中间状态——不退出、不激进、不承诺更多。
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:如果美国彻底退出碳中和议程,欧洲坚持的动力来源于“内需”与“财政”,中国是否还需要跟随“全球共识”?
换句话说,全球气候领导力,正在从“IPCC统一共识”变成了“三权分立”:美国否定,欧洲单干,中国观望。而真正的问题是,在这样一个分裂的全球格局中,“碳中和”还能不能成为全球性议程?还是说,它正在退化为一种“外交口号”?
04 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减碳?
这是一个必须正面回答的问题。
在不少企业家与政策顾问圈中,DOE报告一出,一种新的声音正在浮现:“如果美国不减,中国为什么还要坚持?是否可以缓一缓?”
确实,从表层看,这种观点不无道理。中国的人均排放量还远低于美欧,历史累积排放也并非最多,承担太多减排责任显得不公。而且,如果美国都不减排,那我们出口的碳足迹就更不值钱,是否还需要投资碳资产、推进碳交易?
但问题远不止这些。
第一,减排本身仍具有国内环境效益。中国是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国家之一,碳排放的“伴随物”包括PM2.5、SO₂、NOx等,减碳行动对改善空气、水源、土壤等都有直接好处。这些效果,在中国的城市居民中已经逐步体现,公众也早已形成“绿色诉求”。
第二,绿色转型已经成为新产业的“准入门槛”。无论美国是否减排,欧洲的CBAM仍会执行,日本和韩国的绿色供应链也日趋严格。如果中国企业不能率先建立起MRV体系、碳足迹认证、绿色信用机制,那未来在出口、融资、产业合作上都将面临被动。
第三,中国在新能源、储能、氢能、可再生电力等领域已经占据全球产业链高地。如果现在因政策退缩而放弃这些优势,等于自废武功。
所以,真正的问题不是“要不要减碳”,而是中国减碳目标应该如何自主设定、分阶段达成,并在国际气候博弈中争取更多话语权和缓冲空间。
05 美国退出碳中和后,中国该怎么办?
美国这一系列动作的本质,是将“气候责任”从联邦政府转移给市场和州政府,试图彻底撇清国家义务。这对全球气候议程无疑是重大打击,但中国的应对空间也因此被重新打开。
首先,中国需要更加灵活地调整气候话语策略。过去我们一直强调“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”,现在则应进一步提出“多路径、多目标的气候行动框架”,突出“适应”“适应+减缓”并重,以及发展中国家的现实权利。
其次,要逐步摆脱对IPCC单一权威的依赖,建立中国自主的气候科学评估机制。我们不需要全盘接受DOE的“否认论”,但也不能永远在IPCC的评估框架下被动应对。建立自主模型、自主监测、自主数据体系,才有底气面对未来的国际谈判。
再次,要加强国内气候行动的“战略适应性”。比如:对于碳达峰目标,是否可以在不同省区制定差异化时序?对于“双碳”考核机制,是否应引入更具弹性的指标体系?这一切都关系到中国如何在不激进、不退让的前提下,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的绿色发展之路。
最后,也是最重要的,中国不能再把气候行动看作是“配合国际”的技术任务,而应当从国家安全、国际战略、经济主权的高度重新审视。能源安全、产业链安全、环境承载力、国际技术话语权,这些才是真正应当构建的“四梁八柱”。
06 气候正义的世界,不再统一
美国这次不再是“悄悄退出”,而是堂堂正正地用一份官方报告,为碳中和判了“死刑”。它没有否认变暖存在,而是彻底否定了“我们要为此负责”。
这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格局:气候共识破裂、减排责任失衡、政策路径多样。在这个新时代,中国必须更加清醒地认识到,全球不会再有统一的“气候正义”,而中国自己的绿色未来,也必须由我们自己设定、自己实现。
既不盲从,也不退让。
美国可以不减,中国不能不变。